【凯源】Photograph【8】
摄影师凯 x 源能量
Chapter 8
王源终于有机会独自漫步于夜色笼罩下寂静的城市。
他走在铺了红砖的街道上，或者说，“漂浮”，毕竟脚底没有踩着地面的实感。凌晨空气潮湿，昏暗的街灯是唯一光源，裹在朦胧的雾气里，悄无声息地把路照亮；身侧的建筑闭着眼，仿佛沉默的雕像，突出的窗台铁栏杆是紧皱的眉心，不发一言地守卫沉睡中的人们。
回归本体后会看见什么呢。
王源家里信教，小时候听父母念《圣经》，对天堂地狱有模糊的概念，三观还未完全成型的时候被灌输“善良的人去世后上天堂与天使同在”的观点；哪怕是身体抱恙静养的时候，也未曾悲观，心宽地认为死亡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事，以生前的善行为筹码，换取走向另一个世界的门票而已。也因此向来以“善”作为生活的标杆，少争抢、多忍耐。
只是曾经有个人，大大咧咧表明自己是无神论者，沾满了泥巴的手抓住他白藕般的胳膊，像个大人一样凶巴巴地教训他说“男子汉要懂得用拳头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”。瞪得浑圆的眼睛里是正义的火苗，温暖烫人。
有个人。
气温下降，但王源感受不到。他甩开脑海中关于死亡的具体想象，加快了步子，朝着今晚的目的地行进。毕竟手上有要完成的事情。
“汪汪！”
拐过街角的时候王源被一声犬吠吸引了注意力。叫声很微弱，却因为夜晚的安静显得格外突兀。他停下脚步，顺着声源转头找到一条小巷子里，借着月光看见了垃圾桶旁的一只流浪狗。
“嘟嘟？！”
那是一只体型娇小的泰迪犬，没有人照顾打理的缘故，棕褐色的卷毛长长短短，沾着水汽纠缠黏在一起，凌乱不堪。狗狗貌似是饿着肚子，想来垃圾桶附近碰碰运气，无奈几个小时前环卫工人刚刚把垃圾清走，余留地上从塑料袋里漏出的一点点食物残渣。
泰迪犬耷拉着脑袋，两只毛茸茸的耳朵颇为沉重，眼神湿漉漉的，可怜兮兮的样子仿佛一只小拳头，揪紧了王源内心深处的一块软肉。
十年前，搬家之前他也养过一只泰迪犬，外形和眼前这只几乎一模一样，是在市里工作的爸爸送给他的生日礼物。王源给它取名叫嘟嘟，成了童年时期为数不多的亲密玩伴。好景不长，后来搬家时带他走的人说什么也不让他把嘟嘟一起带走。哭闹也无济于事，坐进小轿车的王源仍在挣扎，眼睁睁看着嘟嘟被关在旧家的铁门里嗷嗷叫，一声比一声绝望。
大人和小孩所理解的珍贵事物果然是不一样的。王源放慢步子走近，伸出手想摸一摸流浪狗脏兮兮的头，手掌却穿过一片空气。
啊，差点忘了，自己碰不到。
狗狗在原地无助地打转。王源收回手，凝视着自己月色下略微透明的手掌好一会儿，才返身走出巷子。
对这座城市还算熟悉，夜晚的时间凝固在光晕里。王源凭借记忆在纵横交错的街道里穿梭，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，终于到达昨天白天才来过的地方。
展览馆伫立在浓稠的黑暗之中，一楼大门紧闭漆黑一片，二楼的几个窗子有光线透出。王源走到大门前，顿了顿脚步，往前一迈，就这么轻轻松松穿过大门进入展览馆内部。借着夜光指示牌的指引，沿着楼梯上到二楼，映入眼帘的是灯火通明的开放式办公厅。
屋子正中央有一站巨大的椭圆形实木桌，桌上堆满了色彩艳丽的照片，用别针和小纸条别在一起；一旁的架子上也放了几个大的文件筐，里面塞满了各种颜色和尺寸的信封。桌前正襟危坐几个艺术家模样的人物，手里捏着照片细细品味，偶尔交头接耳几句，再带着嫌弃或者赞赏的表情将照片交给候在身边的工作人员，再有他们穿梭于桌椅矮柜之间，传送信封、回收作品分类，一片繁忙却有条不紊的景象。
——摄影比赛作品评审现场。
王源深吸一口气，虽然没人能看得到他，但他的情绪莫名地绷紧了，怀里揣着从王俊凯暗房拿出来的装着新洗出照片的信封，做贼一般缓慢移动，小心翼翼挪到对投稿作品分类的架子旁。
他要帮王俊凯投稿参赛。
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行为，可为何温柔的人要被迫承受不公平的失望呢？王俊凯隐忍却云淡风轻的表情刺痛了王源，捕捉到那一点点未表露的不甘心，回想起王俊凯对待自己的点点滴滴，王源做出了这个略微冒险的决定。
参赛作品不计其数，这也是为什么评审组要彻夜工作的缘故——五天后就要公布结果了，评审时间紧张。在多如雪花片一般的信封堆里混进去一个并不难，谁也不会注意到。王源绷直脊背靠在架子侧面，看着工作人员来来往往，趁着某一个周围人走散的空挡，拿着信封的手往前一伸——
“安静点！我要接电话！”
圆桌处一个看起来是所有评审中最权威的肥胖男人突然吼了一句，不耐烦地朝周围挥挥手，屁股磨蹭着椅子往后退，艰难起身的同时撞到了桌子，几个信封摇摇晃晃掉落在地上。屋内顿时鸦雀无声，
男人很满意自己制造出的威慑效果，离开圆桌挺着大肚子，踱步向王源所在处走来。他看清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后，得意的嘴脸瞬间被惊吓取代，慌慌张张摁下接听键，一声毕恭毕敬的“张姐晚上好！”让王源肩膀一抖。
“您这么个时间给我打电话，是有什么新的吩咐？”
很显然电话那头的人是这个男人所尊敬、甚至惧怕的。王源依然躲在暗处，男人就在眼前转悠，总不能在他眼皮底下把王俊凯的信封放到篮子里去吧？王源抿了抿唇，打算等男人离开，下一秒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：
“我很抱歉，可是王俊凯恐怕真的没有参赛。按照您的指示，昨儿一截稿我们就对照了提交名单，但是并没有发现王俊凯的作品。”
电话那头的人认识王俊凯？况且听这语气，对方是希望王俊凯参赛的。是谁？摄影协会的会长吗？他有这么大的权利？王源心存疑惑，男人的通话声仍在继续：
“是是我明白，您指定的人我们一定会让他入围。但是工作人员都确认过了，的确是没有他的作品。”
后面男人又磕磕绊绊答复了些什么，王源已经没心思听。最后男人回了一句“我们再确认一遍”这才如释重负挂了电话。他盯着手机屏幕数秒，扭头对愣在原地、大气不敢出一声的工作人员发号施令，语气极其恶劣不耐烦：
“再找一遍！一定要把王俊凯的挑出来！”
屋内瞬间乱成一锅粥。王源偷偷靠近了男人背后，伸长脖子，看见屏幕上的联系人姓名时张大了嘴，思维仿佛被抽丝成无数分叉，纠缠乱如麻。
亮得有些刺眼的屏幕上，显示的是自己母亲的名字。
王俊凯很早就醒了，一是由于早上和医生有约，要回医院对脑内创伤恢复进行复查；二是昨晚被鬼机灵的源能量催促着早早爬上了床，难得睡得安稳，一夜无梦，身心舒畅。
想到这里王俊凯转头，看见王源老老实实地背对着他躺在身边，被子盖在腰腹处，家居服紧贴着他消瘦的背，蝴蝶骨突出，露出白皙的脖颈。王俊凯盯着王源颈后左侧一颗痣许久，鬼使神差地抬起右手往自己的脖子后方摸去，果不其然在右后方摸到一个小小突起。
真是巧合么。王俊凯摇摇头，看王源还在熟睡也就不吵醒他，下床洗漱后留了字条在餐桌上，便背上包去医院了。
做了全面的检查，脑内淤血依然存在，按照医生的说法，那时造成短期失忆的主要原因。走出医院的时候已接近中午，阳光猛烈，脑袋里回响着医生对于恢复记忆的叮嘱，王俊凯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，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。
他掏出手机看来电显示，皱了皱眉，接通。
“Jackson？”
打车到了酒吧一条街，王俊凯沿着街道一间一间找过去，钻进一扇看起来不那么起眼的木门。Jackson约他到这家清吧见面，称有一个关乎王俊凯的重大发现，语气听起来像是地下党接头似的神神秘秘。
搞什么。王俊凯无语，清吧内部设计繁杂，七拐八拐找到里面的一桌，Jackson已经在那边等着了，旁边还有一个年轻男子。王俊凯扬扬下巴算是对Jackson打了招呼，又盯着年轻男子的眉眼和轮廓许久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。
”你是...当年负责我家车祸案件的...刘志宏警官？“
侍者端上了啤酒，Jackson拿开瓶器一下子开了三瓶，男人之间的熟络不需要过多言语铺垫；三人操起酒瓶碰杯、灌了一大口酒，淋漓欢畅。白天的清吧人不是很多，放着轻柔舒缓的音乐。王俊凯捏着酒瓶，盯着雾面玻璃上的纹路理了理思绪。
”你是说...对于四年前的车祸，有了新发现 ？“
”对。那时候因为双方损失惨重，货车司机当场死亡，所以局里给出的判定是追尾事故。但是——“刘志宏仰头咽下一口酒，”我觉得有些蹊跷——根据我在警校里学的相关知识，按照两辆车的距离间隔进行受力计算，踩下刹车避免车祸的可能性高达60%。现场的惨烈不是简单的追尾就会导致的。然而当时我还只是一个等级较低的警员，跟着头儿办案，没有什么发言权。这几年世道乱，局里忙，我提出的疑问没有被重视，就那么草草了之了。“
Jackson坐在王俊凯斜对面，看着自己的好友凝神倾听，英俊的脸上是严肃的神色。他移开视线，默默喝了一口酒，听见身边的刘志宏继续说道：
”今年公安大换血，我升了职，有了一点调查权力；恰好局里来了一大批新人要接受培训，四年前那次严重事故就被拎出来做案例了......很抱歉凯哥，希望你不要介意。“
王俊凯轻轻摇头，示意刘志宏继续说下去。
”说实话，如果不是威胁到国家社会安危的重大案件，所谓真相、公平、正义，是很难得到伸张的，民事的程序走简化路线。可是人命关天，我依然很在意当时的推测；你又是Jackson的好朋友，我希望能给你一个交代。“
刘志宏放下酒瓶，推向一边，瓶子之间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。王俊凯双臂交叠放在桌上，手指无意识地捏皱了袖口的布料；清吧里开了空调，但他的额角渗出冷汗。刘志宏的语气严肃而正式，他有预感，一个重大的所谓”真相“即将冲破记忆的土壤。
”我偷偷去找了当年对报废车辆进行检测的老员工——他已经退休了，所以也无所谓把报告拿给我。“刘志宏顿了顿，抬起眼，和王俊凯深沉的视线正面碰撞。
”你父亲开的那辆车——刹车被人动了手脚。“
TBC.